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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不油腻的胖子

廿三至三十四的人间传说 ━ 张国荣片段

廿三至三十四的人间传说 ━ 张国荣片段 
   
  ~ 魏绍恩 
   
  1. 『一切的东西都过去了,谁也没办法捉尽这些。』 
   
  『我们就是这样活着。』 
   
  ~ 村上春树「听风的歌」 
    
   
  2. 那年,我廿四,他廿三。事实上,我长他一岁,那时候是这样,将来也是这样。那年,我在商台俞□麾下任节目监制。那个节目,印象中,也不怎么样,就是那种每周一次两小时杂志似的广播节目,由卜·戴伦特辑以至周润发『细说心目中理想的女人』那种。节目的主持人是苏施黄和锺保罗。那时节的我,好像还十分年轻。当然,如今的廿四岁,经已好当青年才彦了。那是后话。那时节的我,好像还十分年轻,兼且才是第二份全职差事 ~ 由杂 志社转到电台 ~ 一切看上去也就蛮新鲜 
  的。就是那么回事。 
   
   
  3. 第一次碰见他,是在记者招待会上。是四月吧。就当是八O年四月好了。 
  商台『慈善巨星篮球赛』记者招待会。我们一众二台的职艺员,在俞女侠率领下,乌龟小狗似的背心短裤甚么的全套披甲上阵,在记者跟前耀武扬威打哈哈。众多记者招待会其中一个。我既然是二台一分子,也就二台一分子到底;招待会完毕,我就站到一旁,等待班主示意表演结束。众多记者招待会其中一个。我站到一旁,姓张的就走上来, 
   
  打量我,问:『你是商台的职员?你看你多瘦。』 
    
   
  4. 如果张国荣不是张国荣,我不敢肯定我是否会将我们初次见面记得这么清楚;如果他往后的发展不是那样的话,我却可以肯定我不会坐在这儿写一篇『廿三至卅四的人间传说』。像大熊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,瞪着满天的星星,努力地思索了一下:天空中有他的笑声传来,然而到底是那一颗星呢? 
   
  5. 为什么牛可以把这么难吃而凄惨的东西,一次又一次宝贝兮兮地反刍着吃呢? 
   
  6. 朋友这回事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一时间也很难说得上来。往后,我、苏施黄、锺保罗,加上姓张和姓陈两位先生,就成为很亲蜜的朋友了。我们三人,基于工作上的原因,大致上是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走在一起;而张、陈两位在拍《喝采》、《失业生》那些日子也亲厚得可以。 
   
  张是张国荣,陈是陈百强。我们走在一起,跟其他所有走在一起的人一般,做着同样的事:食饭饮茶睇戏打麻雀泡的士高。八O年的夏天,我们仍然年轻,跟其他所有年轻人一般,我们睁开眼的时间多睡觉时间少,我们一般拚命的玩,像心底裹经已预知着,过了这个夏天,以后的夏天便再不一样。  
   
  7. 酒家内晚饭后。 
   
  魏:两条友做乜好? 
   
  苏:不如□Leslie睇吓□点。 
   
  魏:好。 
   
  苏(拨电话):X X X,系屋企有乜野发达呀?我同Jimmy闷到呕电。 
   
  张:哪,你地两个即刻o黎我到,开枱。六姐话想打牌,我惆怅紧□边个同□打。 
   
  苏(作死状):同六姐打? 
   
  张:系咪□都唔得先?开定枱等你地。 
   
    
  8. 办公桌头电话在响。 
   
  魏:系 
   
  张:放工做乜? 
   
  魏:未知。 
   
  张:上o黎我到食饭呀? 
   
  魏:又得啫。今曰唔驶做咩? 
   
  张:多野讲。记得买叉烧,要o黎炒蛋。 
    
   
  9. <电影双周刊>跟我说,要我写一点关于张国荣甚么的,好配合杂志的封面。我一定睡昏了头,在电话一下子就答应下来。一定是睡昏了头了。这样的一个人间传说,我总不能净是告诉读者一些炒蛋呀打麻雀呀的琐事吧?况且,这些事都经已发生在好多好多年之前,他现在还有没有炒蛋,我经已无从知晓。   
   
  10. 张国荣『锡』六姐,起码在那些曰子,是真的没话说。那时候,他住荔湾(不知道荔湾在哪儿?就是荔园后面;在窗口探头出去,差一点就可以看见接近死亡的大象在晒太阳),六姐经已退休,住鰂鱼涌(知道了吧?)。我就不止一次跟他乘隧道巴士到她家探病。在巴士上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诉说六姐和他的往事。 
   
  我说『起码在那些曰子』,因为在过去数年,我总是觉得他喜欢在有意无意之间将六姐抬出来,而每次他将六姐抬出来,又总令我想起他窗口差一点可以看得见在晒太阳的垂死的大象。 
   
  11. 再次见到张,是若干年后的事。总有三、两年了吧。他离开了当时的丽的电视,转到无线;灌了《风继续吹》。(孙郁标不止一次在席间说:呢只仔,第日实红梗。) (他们告诉我劲歌,他哭了。)   
   
  12. 那个晚上,我们约好在DD见面。 
   
  他兴高采烈的走出去,带着那特别订制的略为稀奇古怪的透明类似雨衣的服装 ~ 为配合泽田研二那首《酒场醉歌》广东版。 
   
  我在DD看到他的时候,他灰着脸。我问原因,他很简单像一只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的树熊般答:演唱至半途,我将帽抛到台下,有人拾起来,将帽飞 回来了。 那次,他没有哭。 
   
  13. 最失意的时候,他说:你去问一问陈百强,你问一问陈百强我当初怎么为他尽心尽意。 
   
  14. 陈不见得会记得。(『要记着的,我永远都会记着。』旭仔临死前这样说。) 然而张记得。他用那些挫折的日子换成利器,将自己磨练成脱胎换骨,百毒 不侵。其间,他不得不放弃一点,将这一点来换取一些更实在的东西。 
   
  15. 那年夏天之后,我离开了商台。而苏施黄与锺保罗,也像侯鸟般沿着早巳编排好的程序在轨迹上滑开去。 
   
  16. 张崇拜任白 ~ 他是那种坐在麻雀枱上,一开口由《树盟》唱到《香夭》那种。 
   
  (有次跟他到戏院看乐蒂、凌波的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,他随着他们唱呀唱的,半路中途声音停了,后来才发现他在呜咽,我自顾不暇,两个人坐着各哭各的。) 
   
  再次见张,我们就变成饭桌跟牌桌上的朋友了。 
   
  八十年代中期是张的春风得意期:他开始在红□体育馆举行个人演唱会,灌了一连串的听了会头痛的 \’Monica\’,\’H20\’,\’Stand Up\’ 等等; 由荔湾搬到锦锈花园,再搬到太古城,然后是联邦花园。 都说居住地点能够反映着一点甚么的,我想就是这个意思吧。 
   
  18. 那时期我认识张的程度,跟人们在报章娱乐版上认识张的程度,大致上别无二样。 
   
  (我也一般的替小侄儿向他讨签名照片。) 
   
  (我也一般的去看他的演唱会,要Gazebo将花送到丽晶酒店他的套房。) 
   
  (我也一般的在电视上看他的音乐录影带 ~ 到今曰,每次想起他与陈洁灵在「只怕不再遇上」内喁喁细语的场面,其实是说着前一个晚上的一铺清一色,我都可以笑得打跌。) 
   
  19. 八六年之后,我就再很少碰上张;因为某些事件上意见的差异,我从那群朋友的圈子内淡出去。在酒会朋友宴会上碰见过也止于『Hello,你点呀』 再之后他就被冠以\’Legend\’。 Legend十二年之间,他由演唱被嘘的小歌星晋身为传说,然后以潇潇洒洒的一个姿态,离开了这个地方。 
   
  20. 最后一次见张,是去年十二月十三日深夜,在Showreel。《阿飞正传》的remix。 
   
  他状态好得不得了,嘻嘻哈哈的。我在《阿飞正传》拍摄笔记里说他挞我的香烟,他看了,记着,要助手买一包回来送我。 
   
  银幕上播着第六本 ~ 他与潘迪华的摊牌戏,他见了,就拉着我说:你看呀,我做得多好。我笑:无字幕,我都唔知□讲乜。 他就坐到我旁边,潘说一句,他译一句。就这样看完一场戏。 接下来是录他最后一段独白。王家卫收货之后,我说:□都得呀? 他笑了:你敢弹Le-Gin?  
   
  21.十二年前,我在<号外>写过一篇『看张』。内容说甚么,一点也不能够记起来。原来打算上<号外>翻一吓旧稿,跟现在的感觉对照一次,后来也就算了。想清楚,也着实没有这个必要。分开了之后,就没有必要再将电话号码带在身边。这原本就是最显浅不过的道理。 
    
   
  22. 是这样的。你们之间,大概想也没想过你们的Le-Gin会得念莎士比亚的吧?在那遥远遥的日子,他是会将老莎的《Romeo and Juliet》内Nuptial Scene原原本本念出来的,以标准英语。谁也没有想过,之后他会灌了 那些听了叫人头痛的《Monica》,《H20》,《Stand Up》。又凭这 
  些成为Le-Gin。活着,原本就是这么回事。 
   
  23. 某个晚上,他驾车送我回家。是那种风高月黑宁谧的晚上。一切都温和而静止。他将刚刚出来的首次个人演唱会music rundown给我看。 我拿上手,微微笑着问他AmericanPie? 他停一下,短暂的沉默,然后好像终于醒过来似的说:还没有决定。 还没有决定?我重复一遍。太长了。他温柔的说。 好像好久没听你唱这个歌。我想了一遍。你记得?他这样问。记得。我回答。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。他点点头。多少年了?我侧起头问。好多年。他像有点迷惑。你晓得怎样唱?过了一会他问。 
  那时侯经常唱。 
  他微笑:那就好。 
  我们将车停到路边。开始唱“A long long time ago,i can still remember ...” 
   
  电影双周311 (199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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